WutheringEthan » 日志
论欢乐
2024-7-20 18:29 /
很久以前我就有过这样一个想法,概括而言便是使用结构主义的方法分析一下为什么人们会欢笑。不过要完成这么离经叛道卷帙浩繁而又充满艰难的工作对我而言一直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它也因此一直停留在一个构想的起点很久。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一度有所期待的这一部七月的新番鹿乃子在前几集的表现大幅低于预期,加上我正巧也在开播不久前完成了同监督的另一部同样令我有所失望的所谓“搞笑动画”,这从反面极大地提升了我对完成这样一篇对这种特定观感结构化细致分析的兴趣,也让我产生了些许“总不会完全没有意义吧!”的积极想法,最终促成了我开始写作这样一篇姿态是抽离的理论化的但又会以否定的方式与具体的作品做少许接触的文章。其实我并不愿意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写作很多文字只为了批评一部令我不满的作品,尤其在与其它相对更令我愉悦的作品做权衡时,我总是更愿意选择后者。我也衷心地希望自己写作的每一篇文字都是写给更值得获得它的好作品的,对于写在这些不甚令我满意的作品下的本文而言,我想这是无论我还是创作者都不愿意见到的可悲例外。正因如此,我不会特别地关注该作是否在多大程度上与我将要提出的理论相符合,也不会特别在意叙述的细节是否正确,如果读者对以下理论感兴趣且愿意为之寻找相应的例证,我会很乐意与你交流并完善本文。
本文中我会使用“欢乐”与“(欢)笑”一词来描述绝大多数“搞笑作品”希望令观众到达的一种主观感受与客观状态(“节目效果”)。
经评论区非常婉转的提醒,我认为有必要在此处更清楚地说明:本文所讨论的欢乐是一种相当自然纯粹的欢乐,它不与一些倒错的享乐机制相一致,也即,通过某种不同的享乐机制可以让人感到“享乐”或“快感”,而这些感受达到一定程度人当然也会发笑或欢乐,但这并非我希望讨论的欢乐。如果要讨论这些,就不如直接分析人类的爱欲机制了。而从既有的精神分析出发也并非不能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切入本文的问题(精析总讨论病理化机制,而本分析会揭示此种结构是如何具有解放性而非加深病理化的)。
那么在开始之前,。
一个笑容会给看到这个笑容的人一种愉快的感受,这是精神分析可以拆解其是如何结构起来的主观感受之一,但并非我要探讨的结构。现在把视点转向做出笑容的施动者,ta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无)意识结构而产生欢乐的感受并做出相应欢笑的动作呢?这是一个令人着迷的谜。
我曾经在一篇英语阅读理解中读到过一个心理学的观点,它认为人类会出于一种“不一致”的情形或心理机制而发笑。我相信有很多人都会赞同这样的描述,不过很可惜,我依然从中感觉到心理学正用其所依赖的科学实在论的理念建构攫取人类精神的描述权和定义权,而为了说清这个问题,我会提供(基于完全不同本体论的)论点和描述:
结构主义符号学一个根本上不同于科学实在论的立场就是,符号归根结底是脱离现实脱离(先验的)意义的,能指总是不能直接独立地表达所指,指称总是失败的,要想表达任何一种意义,必须依靠符号与符号间所构成的关系也即拉康所言能指链。而这样一个符号与现实(可以是感知意义上的现实)绝对的断裂我阐述为:符号系统必须通过某种强力才可能一定程度上表达意义(部分完成对这个断裂的缝合),这样一种强力也可以描述为“权力”。从权力的角度来看,言说的被聆听就必然地包含言说者施加于接收者的程度轻微但不可忽视的权力。我们很容易设想一种冲突的产生:当已被女朋友厌倦的男性以朋友的关系来看很普通地要求“你帮我去买瓶可乐”的时候,女方怒气爆发的时候就会说出这样典型的癔症话语“为什么我非要听你的不可啊?(为什么你总是想控制我?)”话语中的权力以及对这一权力的(癔症)反抗可以通过 “听你的”“控制”这些措辞窥见一斑,更抽离地说,为了让话语能够在话语的接收者处传达到其“理应”表达的意义,符号在被接收的同时就会运行起这种权力机制(主人话语)来强迫这些符号表达出相应的意义。知晓了话语中这样根本无法消除的权力运行机制,我们才能更好地探讨语用实践中的权力运转以及其所产生的效果和影响。
无论相声小品还是电影动画,它们在被表达被接收被理解的过程中总是符号化的,也就必然地伴有权力的运转,而一部旨在带来欢笑的作品,根本上讲要依赖这一权力的特定运行方式来达成其所期望的效果(欢乐与欢笑)。我认为,欢乐的本质是骤然撤离的权力产生的真空给人带来的突然提升的安全感和安心感,这其中有不一致的结构出现,但不一致或者说差异的存在并非欢乐的充分条件。(说到底差异与同一的辩证法可谓无处不在,在心理学的层级上谈差异是浅尝辄止也不能把握到差异说在更一般情况下失效的)读者可以在此回想一下我们所见过的优秀的搞笑作品在主观体验的层面是如何给人带来欢乐的感受并使人欢笑的:一般总是会有一个稍令人紧张、严肃认真起来(感受到一种施加于己身的权力或威胁)的铺垫,再在抖包袱的时候展露出与之前的内容在情理上连贯但在感受上完全相反的轻松(或“安全”,即令之前的威胁突然解除)“内幕”(用这个词是出于两件事必须要先有同一性才能展现出差异性的考量),在这样前紧后松的表达后,观众往往会处于一种安全放松的氛围感中,并且可能出于对揭穿之前看似严肃的表象(以及把这表象当真的自己)真相实际不值一提的揶揄而发笑。这里立刻可以补充一个非常简化的虚构笑话结构:一个自以为非常厉害的“大英雄”挥剑攻向被认为是邪恶的魔王,却只造成了微不足道的伤害,设想魔王此刻会作何反应?自然是会发出“哈哈哈哈”的笑声,感到欢乐而放松。高度精简地说,进入符号秩序的人类总会被权力唬住和支配,而揭穿其纸老虎的真相(大他者不存在)就会带来愉悦的解放感与自然的欢笑。
我需在此处补充更深入的内容以说明本文中此种欢乐所具有的解放性:语言是主体的刑房,无论认可或否认,人类精神从来就长久地被符号系统以强力支配囚禁着,这当然不意味着所有符号系统都是邪恶的,相反正因为被(这一非人的体系)支配,人类才能用自己的语言和知性去支配改造自然并创造文明,这是非常精巧的辩证法。但是过于依赖于沉浸这一符号系统很有可能会使得人的精神/病理化,这亦是不争的事实(尤其在这样一个全球资本主义泛滥的当下这一病理化更是极为普遍)。这里我所描述的欢笑虽然不宏伟壮观,但至少仅在这样很细小的地方,它戳破了一点权力的真相(正如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一样,权力其实并不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人们在这样的欢笑中感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考虑到这欢笑既帮助到我们(虽然不多,暂时)脱离意识形态幻想的控制成为一个与权力地位平等的主体,又并不会非常轻易(除非你早已自行强加了一种欲望或驱力)就衍生出一种灼身的欲望结构(达到欲望对象的结果总是让人欲求下一个对象,欲望的真正客体是欲望的在生产)让欢笑者欲罢不能,我愿意非常严肃地说,这种欢乐和欢笑堪称是纯粹的,是真正的解放性的实现(虽然这一维度是转瞬即逝的),而非另一些别有用心的解读者所期盼的那种变态的享乐和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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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评论区源心的提醒。反思了一下,我在此处提解放性的姿态还是缺乏关注观看者的主体性的(因为我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默认了绝大多数观众很难体悟到主体主义本身的热忱或称解放性或称狂热),而且也有一点滥用倒错批判的犬儒感。当然我会坚定地说明我并不会以一种犬儒的姿态贪图批判他人的享乐,但是我确实也会倾向于把“唤醒主体性”这个工作交给除了我现在分析的一种小品式的欢乐之外的作品或是革命实践来做,毕竟,如果这么件事如此轻松(看个笑话)就能完成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还是有茫茫大众处于蒙昧之中呢?而黑格尔的著作出版后,为什么尼采依然还会遇见“末人”呢?而限缩到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个微小的舞台上,确实又会有“文中描述的观众是否在以犬儒的姿态享乐呢?”的问题,我想这涉及到的大概并非一个理念上结构上的问题,而更多地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其最观念化的部分无非是我们对此的预期本身(关于现实我确实是会长久地持悲观预期的)。所以我只能在此无奈地表明,我所能做的分析理应点到“主人能指的缝合一切是不可能的”“意识形态永远有其淫秽的另一面”为止,而现实中的人会否犬儒化地享乐则恐怕只能交给后人的智慧了。
顺便我又想到一个非常有深意和趣味的例子,是我最早在齐泽克的the pervert's guide to ideology(或cinema,不确)中看到的。在他以《发条橙》为例分析意识形态谈到欢乐颂的时候(以下回忆错漏见谅),他曾经提及贝多芬在第九交响曲中最天才的一处就是在欢乐颂宏伟的旋律之中插入了一段诙谐滑稽的旋律,而正是仅在听到这一段(显露大他者自身淫秽背面或不一致性的)旋律的同时,《发条橙》中无恶不作的主角阿利斯才会突然反常地出现难以忍受的剧烈痛苦反应。我想这段分析很好地说明了我的观点。
相当程度上,绝大多数收看搞笑作品希望获得欢乐的观众都是出于与这个魔王一致的精神运行机制而发笑的,因此我做这个分析有其普遍性的意义(这也是我写作这篇文章的本心)。下面我就以赵丽蓉老师《打工奇遇》中的经典唱段为例,读者可自行与这一结构做简单对照: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听我给你吹。瞧我这张嘴,一杯你开胃,我喊了一声美,二杯你肾不亏,哈哈,还是美,三杯五杯下了肚,保证你的小脸呀,白里透着红啊,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绿了叭叽,蓝哇哇的,紫不溜湫的,粉嘟噜的透着那么美,....它为什么这么美,其实就是那个二锅头兑的白开水。你看这道菜群英荟萃,要您老八十一点都不贵,快来看一看,亲口尝一尝,吃到嘴里特别的脆,如果你不相信你尝一块脆不脆,我吃了一块嚼在嘴里,确实它有点脆,为什么它这么脆?我现在问问你,它就是一盘大萝卜!
无需多言,无论前段珠光宝气的菜名“宫廷玉液酒”还是昂贵的价格“一百八一杯”又或者虚浮的美味和疗效,都并非能不通过话语的权力而使听众感同身受的。也即当随着这些飘渺的描述而去想象的时候,我们将不得不以一种(很不起眼的)权力强迫意象受符号的规制而出现。也因此在最低限度(也是最底层)上这些话语是会带来一种紧张感的,而到了相对更丰富的表层我们同样也需要思考“我是不是被这家酒店骗了”这样的另一个更复杂的威胁,最后结合必然到来的情理之中的反转“听我给你吹”“红里透着黑”“它就是一盘大萝卜”,这首小曲就非常成功地完成了欢乐效果的营造。而在这样一部非常优秀的经典小品中甚至还有更美妙的相似结构嵌套于其中运作:另一个让观众一定程度上感受到权力并紧张起来的事件发生在高于这一歌曲的叙事层级上,也即赵丽蓉老师所扮演的那个“打工者”被巩汉林所扮演的酒店经理要求通过说谎来揽客的这样一个设计(相对于这首小曲处在更底层的叙事线上)亦营造出了一种让观众感到一丝威胁的情景,我们自然会好奇并担忧赵老师真的会屈服于经理的权力么?(这里外在于场景的质监局完全可以被视为一种虚设)普通消费者(作为观众进入剧情的切口)真的会受到这样虚假宣传的欺骗么?(当然对照现实我们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精彩绝伦的是,在这样一首小曲中,通过歌词的内容这样一种二重嵌套的搞笑结构实现了神奇的重合:想象界(歌词前段的谎言所塑造的想象)符号界(歌词和唱歌本身)和实在界(歌曲本身的谎言之真相)同时被轻松有趣的几句歌词击穿,写到这里真的不得不叹服于经典作品炉火纯青的欢乐塑造功底。
那么回到鹿乃子这部动画,从以上结构来看,它的搞笑能力究竟在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鹿乃子这部动画提供紧张感或是威胁感的主要人物是鹿乃子,但是其主要情节往往会由于过于突兀反而缺乏紧张感(即过于离谱会被观众一眼看穿其故作威胁的真相),这是第一个大问题;而到了抖包袱也就是抽出权力真空的环节,却又会由于鹿乃子设定上(以及实际表现上)就是一只不可理喻(不受符号规则支配)的倔鹿,而不能充分地实现这一轻松氛围的塑造也即无法充分地摆脱其所构成的威胁,这是另一个大问题。她就好像一个绝对的不可理解不可穿透的他者,展露出不可名状的恐怖威胁和对平凡日常的抵触,也展现出邻人魔鬼般的一面(太田雅彦啊《闪灵》不交给你拍真是可惜了)。这就必然使得本作逐步沦为一部“克苏鲁”式的动画,在持续不断琳琅满目但又不断让观众出戏的奇观巨物的接续中使人疲乏而又得不到休息。同样理论也能说明为什么在第二集我的观感有所回升,因为在第二集鹿乃子才第一次显现出了一些(虽然仍然很稀薄)通情理的地方与可以被攻击的弱点。通过不断否认威胁来营造安全感等高阶的辩证法结构虽然也可能会在这样的文本中出现,但是这(用高阶辩证法在一部文化消费品中寻找享乐)对我而言有些过于浪费过于后现代了。
我认为南家三姐妹也有类似的问题,此处不再详细分析。
P.S.被半月刊摘录后还是引来了很多其实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不顺眼的东西写评论,何其不幸也!在此我诚恳地提议2024年8月26日以后发表评论且已经被我拉黑的人好自为之,早日自行删除其评论,不要逼我回复你。
本文中我会使用“欢乐”与“(欢)笑”一词来描述绝大多数“搞笑作品”希望令观众到达的一种主观感受与客观状态(“节目效果”)。
经评论区非常婉转的提醒,我认为有必要在此处更清楚地说明:本文所讨论的欢乐是一种相当自然纯粹的欢乐,它不与一些倒错的享乐机制相一致,也即,通过某种不同的享乐机制可以让人感到“享乐”或“快感”,而这些感受达到一定程度人当然也会发笑或欢乐,但这并非我希望讨论的欢乐。如果要讨论这些,就不如直接分析人类的爱欲机制了。而从既有的精神分析出发也并非不能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切入本文的问题(精析总讨论病理化机制,而本分析会揭示此种结构是如何具有解放性而非加深病理化的)。
那么在开始之前,。
一个笑容会给看到这个笑容的人一种愉快的感受,这是精神分析可以拆解其是如何结构起来的主观感受之一,但并非我要探讨的结构。现在把视点转向做出笑容的施动者,ta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无)意识结构而产生欢乐的感受并做出相应欢笑的动作呢?这是一个令人着迷的谜。
我曾经在一篇英语阅读理解中读到过一个心理学的观点,它认为人类会出于一种“不一致”的情形或心理机制而发笑。我相信有很多人都会赞同这样的描述,不过很可惜,我依然从中感觉到心理学正用其所依赖的科学实在论的理念建构攫取人类精神的描述权和定义权,而为了说清这个问题,我会提供(基于完全不同本体论的)论点和描述:
结构主义符号学一个根本上不同于科学实在论的立场就是,符号归根结底是脱离现实脱离(先验的)意义的,能指总是不能直接独立地表达所指,指称总是失败的,要想表达任何一种意义,必须依靠符号与符号间所构成的关系也即拉康所言能指链。而这样一个符号与现实(可以是感知意义上的现实)绝对的断裂我阐述为:符号系统必须通过某种强力才可能一定程度上表达意义(部分完成对这个断裂的缝合),这样一种强力也可以描述为“权力”。从权力的角度来看,言说的被聆听就必然地包含言说者施加于接收者的程度轻微但不可忽视的权力。我们很容易设想一种冲突的产生:当已被女朋友厌倦的男性以朋友的关系来看很普通地要求“你帮我去买瓶可乐”的时候,女方怒气爆发的时候就会说出这样典型的癔症话语“为什么我非要听你的不可啊?(为什么你总是想控制我?)”话语中的权力以及对这一权力的(癔症)反抗可以通过 “听你的”“控制”这些措辞窥见一斑,更抽离地说,为了让话语能够在话语的接收者处传达到其“理应”表达的意义,符号在被接收的同时就会运行起这种权力机制(主人话语)来强迫这些符号表达出相应的意义。知晓了话语中这样根本无法消除的权力运行机制,我们才能更好地探讨语用实践中的权力运转以及其所产生的效果和影响。
无论相声小品还是电影动画,它们在被表达被接收被理解的过程中总是符号化的,也就必然地伴有权力的运转,而一部旨在带来欢笑的作品,根本上讲要依赖这一权力的特定运行方式来达成其所期望的效果(欢乐与欢笑)。我认为,欢乐的本质是骤然撤离的权力产生的真空给人带来的突然提升的安全感和安心感,这其中有不一致的结构出现,但不一致或者说差异的存在并非欢乐的充分条件。(说到底差异与同一的辩证法可谓无处不在,在心理学的层级上谈差异是浅尝辄止也不能把握到差异说在更一般情况下失效的)读者可以在此回想一下我们所见过的优秀的搞笑作品在主观体验的层面是如何给人带来欢乐的感受并使人欢笑的:一般总是会有一个稍令人紧张、严肃认真起来(感受到一种施加于己身的权力或威胁)的铺垫,再在抖包袱的时候展露出与之前的内容在情理上连贯但在感受上完全相反的轻松(或“安全”,即令之前的威胁突然解除)“内幕”(用这个词是出于两件事必须要先有同一性才能展现出差异性的考量),在这样前紧后松的表达后,观众往往会处于一种安全放松的氛围感中,并且可能出于对揭穿之前看似严肃的表象(以及把这表象当真的自己)真相实际不值一提的揶揄而发笑。这里立刻可以补充一个非常简化的虚构笑话结构:一个自以为非常厉害的“大英雄”挥剑攻向被认为是邪恶的魔王,却只造成了微不足道的伤害,设想魔王此刻会作何反应?自然是会发出“哈哈哈哈”的笑声,感到欢乐而放松。高度精简地说,进入符号秩序的人类总会被权力唬住和支配,而揭穿其纸老虎的真相(大他者不存在)就会带来愉悦的解放感与自然的欢笑。
我需在此处补充更深入的内容以说明本文中此种欢乐所具有的解放性:语言是主体的刑房,无论认可或否认,人类精神从来就长久地被符号系统以强力支配囚禁着,这当然不意味着所有符号系统都是邪恶的,相反正因为被(这一非人的体系)支配,人类才能用自己的语言和知性去支配改造自然并创造文明,这是非常精巧的辩证法。但是过于依赖于沉浸这一符号系统很有可能会使得人的精神/病理化,这亦是不争的事实(尤其在这样一个全球资本主义泛滥的当下这一病理化更是极为普遍)。这里我所描述的欢笑虽然不宏伟壮观,但至少仅在这样很细小的地方,它戳破了一点权力的真相(正如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一样,权力其实并不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人们在这样的欢笑中感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考虑到这欢笑既帮助到我们(虽然不多,暂时)脱离意识形态幻想的控制成为一个与权力地位平等的主体,又并不会非常轻易(除非你早已自行强加了一种欲望或驱力)就衍生出一种灼身的欲望结构(达到欲望对象的结果总是让人欲求下一个对象,欲望的真正客体是欲望的在生产)让欢笑者欲罢不能,我愿意非常严肃地说,这种欢乐和欢笑堪称是纯粹的,是真正的解放性的实现(虽然这一维度是转瞬即逝的),而非另一些别有用心的解读者所期盼的那种变态的享乐和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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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评论区源心的提醒。反思了一下,我在此处提解放性的姿态还是缺乏关注观看者的主体性的(因为我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默认了绝大多数观众很难体悟到主体主义本身的热忱或称解放性或称狂热),而且也有一点滥用倒错批判的犬儒感。当然我会坚定地说明我并不会以一种犬儒的姿态贪图批判他人的享乐,但是我确实也会倾向于把“唤醒主体性”这个工作交给除了我现在分析的一种小品式的欢乐之外的作品或是革命实践来做,毕竟,如果这么件事如此轻松(看个笑话)就能完成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还是有茫茫大众处于蒙昧之中呢?而黑格尔的著作出版后,为什么尼采依然还会遇见“末人”呢?而限缩到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个微小的舞台上,确实又会有“文中描述的观众是否在以犬儒的姿态享乐呢?”的问题,我想这涉及到的大概并非一个理念上结构上的问题,而更多地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其最观念化的部分无非是我们对此的预期本身(关于现实我确实是会长久地持悲观预期的)。所以我只能在此无奈地表明,我所能做的分析理应点到“主人能指的缝合一切是不可能的”“意识形态永远有其淫秽的另一面”为止,而现实中的人会否犬儒化地享乐则恐怕只能交给后人的智慧了。
顺便我又想到一个非常有深意和趣味的例子,是我最早在齐泽克的the pervert's guide to ideology(或cinema,不确)中看到的。在他以《发条橙》为例分析意识形态谈到欢乐颂的时候(以下回忆错漏见谅),他曾经提及贝多芬在第九交响曲中最天才的一处就是在欢乐颂宏伟的旋律之中插入了一段诙谐滑稽的旋律,而正是仅在听到这一段(显露大他者自身淫秽背面或不一致性的)旋律的同时,《发条橙》中无恶不作的主角阿利斯才会突然反常地出现难以忍受的剧烈痛苦反应。我想这段分析很好地说明了我的观点。
相当程度上,绝大多数收看搞笑作品希望获得欢乐的观众都是出于与这个魔王一致的精神运行机制而发笑的,因此我做这个分析有其普遍性的意义(这也是我写作这篇文章的本心)。下面我就以赵丽蓉老师《打工奇遇》中的经典唱段为例,读者可自行与这一结构做简单对照: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听我给你吹。瞧我这张嘴,一杯你开胃,我喊了一声美,二杯你肾不亏,哈哈,还是美,三杯五杯下了肚,保证你的小脸呀,白里透着红啊,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绿了叭叽,蓝哇哇的,紫不溜湫的,粉嘟噜的透着那么美,....它为什么这么美,其实就是那个二锅头兑的白开水。你看这道菜群英荟萃,要您老八十一点都不贵,快来看一看,亲口尝一尝,吃到嘴里特别的脆,如果你不相信你尝一块脆不脆,我吃了一块嚼在嘴里,确实它有点脆,为什么它这么脆?我现在问问你,它就是一盘大萝卜!
无需多言,无论前段珠光宝气的菜名“宫廷玉液酒”还是昂贵的价格“一百八一杯”又或者虚浮的美味和疗效,都并非能不通过话语的权力而使听众感同身受的。也即当随着这些飘渺的描述而去想象的时候,我们将不得不以一种(很不起眼的)权力强迫意象受符号的规制而出现。也因此在最低限度(也是最底层)上这些话语是会带来一种紧张感的,而到了相对更丰富的表层我们同样也需要思考“我是不是被这家酒店骗了”这样的另一个更复杂的威胁,最后结合必然到来的情理之中的反转“听我给你吹”“红里透着黑”“它就是一盘大萝卜”,这首小曲就非常成功地完成了欢乐效果的营造。而在这样一部非常优秀的经典小品中甚至还有更美妙的相似结构嵌套于其中运作:另一个让观众一定程度上感受到权力并紧张起来的事件发生在高于这一歌曲的叙事层级上,也即赵丽蓉老师所扮演的那个“打工者”被巩汉林所扮演的酒店经理要求通过说谎来揽客的这样一个设计(相对于这首小曲处在更底层的叙事线上)亦营造出了一种让观众感到一丝威胁的情景,我们自然会好奇并担忧赵老师真的会屈服于经理的权力么?(这里外在于场景的质监局完全可以被视为一种虚设)普通消费者(作为观众进入剧情的切口)真的会受到这样虚假宣传的欺骗么?(当然对照现实我们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精彩绝伦的是,在这样一首小曲中,通过歌词的内容这样一种二重嵌套的搞笑结构实现了神奇的重合:想象界(歌词前段的谎言所塑造的想象)符号界(歌词和唱歌本身)和实在界(歌曲本身的谎言之真相)同时被轻松有趣的几句歌词击穿,写到这里真的不得不叹服于经典作品炉火纯青的欢乐塑造功底。
那么回到鹿乃子这部动画,从以上结构来看,它的搞笑能力究竟在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鹿乃子这部动画提供紧张感或是威胁感的主要人物是鹿乃子,但是其主要情节往往会由于过于突兀反而缺乏紧张感(即过于离谱会被观众一眼看穿其故作威胁的真相),这是第一个大问题;而到了抖包袱也就是抽出权力真空的环节,却又会由于鹿乃子设定上(以及实际表现上)就是一只不可理喻(不受符号规则支配)的倔鹿,而不能充分地实现这一轻松氛围的塑造也即无法充分地摆脱其所构成的威胁,这是另一个大问题。她就好像一个绝对的不可理解不可穿透的他者,展露出不可名状的恐怖威胁和对平凡日常的抵触,也展现出邻人魔鬼般的一面(太田雅彦啊《闪灵》不交给你拍真是可惜了)。这就必然使得本作逐步沦为一部“克苏鲁”式的动画,在持续不断琳琅满目但又不断让观众出戏的奇观巨物的接续中使人疲乏而又得不到休息。同样理论也能说明为什么在第二集我的观感有所回升,因为在第二集鹿乃子才第一次显现出了一些(虽然仍然很稀薄)通情理的地方与可以被攻击的弱点。通过不断否认威胁来营造安全感等高阶的辩证法结构虽然也可能会在这样的文本中出现,但是这(用高阶辩证法在一部文化消费品中寻找享乐)对我而言有些过于浪费过于后现代了。
我认为南家三姐妹也有类似的问题,此处不再详细分析。
P.S.被半月刊摘录后还是引来了很多其实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不顺眼的东西写评论,何其不幸也!在此我诚恳地提议2024年8月26日以后发表评论且已经被我拉黑的人好自为之,早日自行删除其评论,不要逼我回复你。
首先我认为要研究人为什么欢乐和欢笑,同时分析人的情感和造成人产生此状态的来源/诱因比较好。
我的分析不采用情感本体论,我认为任何所谓情感早已是一种结构所产生的效果了,也不采用科学实在论不讨论客观诱因和臆想中的诱因(因为这往往也不是从结构入手的)。如果你一定要用,我建议你自己去写分析而不是来批评已经声明不同本体论的我的文章。
文章里试图提炼一个发笑的普遍性机制,并套用到鹿这个作品本身以解释其不好笑。首先这个机制(让人乐和笑)的效力或许也并不高。李广射老虎发现是石头,这个事我觉得很符合文中所说“进入符号秩序的人类总会被权力唬住和支配,而揭穿其纸老虎的真相(大他者不存在)就会带来愉悦的解放感与自然的欢笑。”的前半句,但它不好笑。
李广射虎你觉得不好笑当然有可能,但是军士(尤其是)李广自己一定会感到幽默而自嘲(随便你主观否认吧),而且你的例子恰恰(在此处)不符合我所说的结构:因为射箭过程中权力的承载者或者说施加者早已发生暗转而不与之前虚假的威胁“虎”一致(从虎强人惊到箭射出后人强虎死强弱之势易也,这一变化改变了其承载者而且与之前的假象无关,李广与假虎有什么一致性呢?从这里看得出你完全不习惯我们做分析的思考方式,因此我建议你不要再假装用我的方式思考我所谈的问题了)
另一方面这个“普遍性”到底有无,我判断它不普遍。这个机制,从内容(包括相声、搞笑动画等等)一侧说其实只是惹人发笑的千万种手段之一。
普遍性当然有,只不过你在自己的思考中混淆它与其他概念,甚至这段论述也是在用特殊性替代普遍性。
以下有几个例子:
小南极 ep1的真理流泪泪珠画的很大很大而且在脸颊上淌得很流畅
这里我不想多说,我不会比你更懂你的享乐机制。何况小南极并非搞笑作品,此处也并非搞笑情节,但我可以大方地向你说明这样表现为什么有种滑稽感:
眼泪可能这么大么?它违反了什么预先设定的权力架构?当然是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动画扭曲了这一点,但是在表现人物情感的线路上一样是连续的,而且在整个作品的基调上也是连续的(有所夸张的现实设定的作品)。这个例子非常完美地说明了我的论点。
龙与虎 北村染黄头发 还有实乃梨和北村在车展等龙儿大河那个迷惑行为艺术
首先龙虎是恋爱番,但是一般而言的“搞怪”为什么滑稽我还是可以大方地给你讲一下:
因为社会作为一个符号系统在个人精神中运转本身就包含一种(虽然很不起眼但是存在)权力的规制(不可做出奇怪行径或奇装异服等等不枚举,否则就会在一定程度上被旁人排斥),把这样一个潜在的律令以搞怪的方式揭穿后,搞怪者依然没有什么“报应”地存在并行动,只不过把社会背景这个大前提隐入顺理成章的背景中而没有直白地在情节设计上言明罢了,这个例子难道不是更完美地说明了我论述的结构么?
这个美术社大有问题 ep5误解列车
没看过,但我可以和你打赌这一集的主要笑点依然不会脱离我描述的结构。
你的举例只不过是因为你没能力做充分的深入的内省自己不能发现自己意识运行时的机制罢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用我的思考方式简单硬套,因为这需要非常多的拆解与分析,不然你甚至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
这三者都不属于该机制,但看这些的时候我笑出来了。你看,前两者我看的过程中其实并不存在“被唬住和支配”与“揭穿”,不存在所谓的反应时间。而用“不一致”其实相对好解释(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下这样一个论断:不一致也只是乐的诱因之一)。
至于第三者,首先前两者是搞笑元素,而这第三者才是搞笑番内的搞笑片段,显然更接近我们的研究对象《鹿》。但……你没有标看过,貌似没法做讨论。
不用多说了,很多时候因为陷在一些幻想里言不达意而已,我认为问题不在于例子自身反抗我的论述,而是观看特定例子并对其自身主观感受做分析的人在其(假装理解我说的概念的)精神中反抗我的论述。
至于《鹿》为什么不好看,我没想好怎么说,但确实有研究价值。
为什么不好看往往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因为人类(因人而异)的享乐范式都尚未言明。
最后还是回到开头,你算是研究了两个方向中的前者,那么,看看这个?评价好笑与否,同赛道的横向比较也是个不错的标准。
我一般不看非结构主义范式的分析视频。
正如我这样向你示例的一样,光秃秃的一句话是无趣也无理至极的。不把背后的理论体系搞清楚展示出来是什么也表达不了的,你所借助的科学权威理论体系来自什么样的本体论、是如何构建的,你根本没有说清楚,而只有我说清楚了我所使用的,我有充分理由认为你自己其实也搞不明白其根本,只是一个盲目崇拜科学神教把科学宗教化的愚蠢之极的唯物主义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