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4-7 10:16 /
最近廣州的天氣反反復複,時晴時雨。加上我尿酸高導致痛風復發,疼了一個星期,心情也隨之低到極點。或許正是如此陰鬱的氣氛才有空去想想別的事情,在百無聊賴的養病日子里,我對國產動畫這個議題又產生興趣。
其實這也不是空穴來風。養病期間,喧鬧癲狂的微博上出現一條譴責Bilibili的微博。原來,博主是最近《小魔女學院》的製作參與人員,由於國內有網站買了版權,Bilibili的視頻公開在他眼中是嚴重的侵權行為。這條微博很快成為焦點,或支持的或反對的群眾紛紛開火。博主後來感歎:你們這種態度,讓我們(在外國從事動畫製作的相關人員)如何有信心回國發展中國動畫?
見此,我忽然憶起以前在“貓星石”上發表的關於中國動畫的文章。掐指一算,我進入這行也已經3年了。3年時間說長不長,僅僅只是將一個什麽都不會的新手培養成可以交待的普通工作員而已。但對我來說,3年的從業經驗使我對中國動畫這一行有了更多的了解。那麼,我何不妨再議論一下,整理我對這個行業的理解呢?
於是就有了這篇文章。
<迷思:我們的作品是否達到水準?>
我相信,哪怕只是偶爾看看新聞而關注中國動畫的人,也毫無疑問得出一個結論:論製作技術,我們不輸國外作品。的確,3年來的從業經驗,無論是耳邊側聞還是親眼所見,在製作技術上中國動畫已經趕上了外國。甚至在某些領域上,我們的製作技術要優於傳統對手日本。然而面對一片叫好的技術發展,我們又必須面對詭異的現實:我們的作品還是不如別人。
這令人產生迷思。從一般邏輯理解,製作技術的提升必然會導致製作水準的提升。一個人製作蛋糕的技術提升了,難道做出來的蛋糕還會難吃?但在國際層面上,我們中國自產的動畫作品鮮有獲得大獎,文化上根本沒有影響力,更罔論能大批量傾銷國外,贏得商業上勝利。
一個手藝高超的蛋糕師傅,卻做不出好的蛋糕。
人們不禁要問:這是爲什麽?
我試著去回答。
高水平的製作技術的確是高水平作品的基礎,但,這不是唯一的條件。構成一個動畫作品的元素是非常複雜的,不單單是眼見所及的技術層面。策劃、編劇、動畫、特效、音效、剪輯……這些大分野之下還會有更細小的分野,無數相關分野的技術人員在發揮自己的作用之下,一部動畫作品才能順利完成。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說,任何優秀的動畫作品都不是某個人的超水平發揮,而是整個製作團隊的超水平發揮。大家都必須在自己的崗位上發揮最好的效果,動畫作品才能讓觀眾感受到箇中優秀。
說到這裡,我的觀點是:動畫首先是工業產品,其次才是藝術產品。而且必須是大型工業產品。理論上,他和重工業(汽車、軍工等)沒有本質區別。
可能有些人不太會接受我這個觀點——“什麽?你說做給小孩子看的玩意竟然跟汽車那些工業是一個東西?”但從這個產業的特性和構成規模來看,它的確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動畫本身並不生產某種具體的物質產物,而是藝術性產物。
因此,動畫產業的好壞,你不能單純從簡單的輕工業或者藝術品的角度去看。它的複雜性不能相提並論。
蛋糕師傅做不出好吃的蛋糕,原因不是出自他的手藝——而是,他的工作環境。
<現實的差距:行業保障>
但凡大規模的工業,就必須要有相應的行業保障。先進國家有強力的工會和大量相關保障法律,以確保從業人員能得到應有報酬。2008年好萊塢電影編劇大罷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反觀我們這個國度,對於動畫行業的保障又有多少?
不要向我提及什麽政府補助之類。政府補助的資金杯水車薪,向來治標不治本,只能緩解某些燃眉之急,根本不是長遠之計。再說,誰在監管政府的補助資金?誰能確保沒有發生左手遞給右手,中飽私囊的事情?
我在這3年來聽過不少這樣的傳言。製作加工動畫的那些動畫民工(這是他們的自稱)過著朝不保夕的艱苦生活,每天做足十幾個小時,又累又苦,只能換取所在城市的最低薪酬,更勿論擁有良好的福利保障。工作強度大,內容枯燥,他們很快不是患上職業病就是受生存條件所逼而心生退意,結果這些動畫民工們流動性極大。據說干這行的大多是剛畢業出來的學生,他們懷揣著夢想進入這行,然後受到折磨,打擊,最終受不了而離開。有些人或許堅持下來,但大多數都打從心底厭惡這一行——動畫夢想破碎了,他們再也不會進來。而那些留下來的人,往往也是麻木地成為管理新一批民工的工頭,他們儘管還在做這一行,但當初的熱情和嚮往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希望這僅僅是傳言。可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能有這些傳言,說明至少有部份真相隱藏在裏面。我必須要問某些人:你們爲什麽無視他們的境況?你們爲什麽不去保障他們的權益?
一個生活辛酸的蛋糕師傅,有可能做出令人感覺甜美的蛋糕嗎?
爲什麽我們的動畫就是不如別人?
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有從心底里尊敬這個行業。甚至我們連保障他們應得權利的手段都沒有。
大家不妨思考這個問題:中國動畫,如何拯救?
<過去與未來>
文字寫得很慷慨激昂,但廣州還是陰陰雨雨。看著窗外那一片烏雲,眼前也泛起迷霧。我隱約領悟到,其實從很早開始就註定中國動畫發展畸形。動畫,是工業的一種,而我們國家的工業發展本來就是畸形的。我不是社會學家,我列舉不出理由去舉證什麽。只是我依歷史軌跡按圖索驥,擁有良性工業發展的歐美和日本就能發展出良性的動畫產業,而那些工業發展畸形的國家往往事與願違。
這個邏輯可以套用到香港和台灣身上。這兩個地區理論上比我們更早發展商業動畫,但他們也一樣沒形成良性的動畫產業。因為這兩個地區的工業發展,尤其大型工業發展有其自身的局限性,連帶地,動畫產業也就受到了限制。
要拯救中國動畫,必須從產業制度上入手。想靠我們這些從業者去改變什麽,幾乎不可能。因此我對於那些對中國動畫有夢想,很想通過進入這一行來改變什麽的年輕人說句忠告:還是多出去外面的世界了解一下吧,擴展一下視野再回來。你們現在想通過進入這個行業來實現夢想,改變行業什麽的簡直就是浪費你們的才幹和熱情。我從不希望一個滿懷夢想的人垂頭喪氣地打道回府。不是某個強大對手會打敗你們,而是在這個行業,有太多豬一般的隊友了。
上面這段話也適用於那些在國外從業動畫的同行們。你們不要習慣了國外優秀的產業環境,也意淫國內幾乎如此。你們的夢想和幹勁不應該浪費在繁雜的官僚制度,以及庸俗的暴發戶投資客飯局上。
<尾聲>
曾經有人問我,中國動畫崛起還需要多少時間?我回答順利的話20到30年,磨蹭的話要50到70年。那人很驚訝,說我竟然這麼悲觀。我說,這已經不是悲觀了,而是最樂觀的估計。在我心目中,制度一天不變好,動畫產業的崛起就絕對沒可能。這是歷史所註定。這是歷史的懲罰。
天陰陰,下著雨。滴答的雨聲總是帶有某種催眠效果,使人提不起勁。看著天空的雨雲,心情憂鬱,轉而望向電視。剛好正在播放天氣預報,一把聲音溫柔地說道:
明日持續陰天。
在我看來中國的問題其實都有共因,動畫產業的問題不過是這個共因的其中表現之一,所以多少可以套用到別的事情上。但這不是簡單的一句“制度的問題”,這句話只是概括了結果,并沒有闡述其中的演進過程。我寫這篇的立意也是試圖更深一層地分析爲什麽是“制度的問題”,儘管也挺表面的,畢竟我不是社會學家,也不是擁有實踐經驗的政客,無法給出更理論的解決方案。寫出來多少也是給別的有心人去思考,就如我上面說的,術業有專攻,也必須是依靠那些有相關經驗和技術的人來操作。
不少成名的漫画家,后来却开始从事推动整个业界发展的事情,而不是一个人宅着出作品。比如姚非拉、颜开……虽然说术业有专攻,可是,当环境不允许你做你最擅长的事情,你怎么办?或许当时他们所处的环境就是这样,不允许他们继续专心的画自己的漫画,当然他们后来的行为,都必须有一开始的基础才能进行。
或许现在的环境,能够支持一些漫画家认真创作了。
Anyway,无论想做什么,首先要自己变强,做出有影响的事情。之后继续创作也好,想为业界做点事情也好,也有底气。
至于,为什么我说,必须要业界内的人来做。因为,对本行业缺乏爱的人,怎么可能真正去思考中国动漫怎么发展这个问题。
(当进入良性循环以后,有赚头,业外人士才会介入,当然那样就会很好了。)
Ps1. 大佐能认真写出这些东西,就很不错了;文章就是引发思考和讨论的
Ps2. 业外人士的我也是泛泛而淡罢了,不过是类比了一下其它事情,不过真觉得天朝好些事情都差不多
我倒是见过不少人,进入行业的时候热情高涨,被现实打压之后,才真正开始实干起来,专心创作也好,转型做策划也好。
想起不少动画、游戏里面,有这样的角色,一开始接触的时候觉得冷无缺,慢慢才感觉到他们的热情,大多这样的人都是实干者。
无论什么行业,最初的建立者,必然是特别热爱自己行业的人。热爱是必要条件。
个人力所能及的能做好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