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ri2024-9-6 11:36 /
1.
所謂的「百合」(Yuri)，在此指的是日本二次元(ACGN)文化中一個以呈現女性間包含友情到戀愛情誼為主的文類(Genre)。此一指稱方式在日本原先是作為女同性戀族群的隱語而出現，在1970年代創刊的男同性愛雜誌《薔薇族》以薔薇比喻男同性愛，女同性愛專欄後續以《百合族部屋》得名，它在日本是後來才逐漸用來指涉區別於「女同性戀」(lesbian)的創作作品。-在日本ACGN文化的對外傳播中，「百合」也進入了以中國和台灣為主的華文圈迷群社群，其中設立於2004年的「百合會論壇」因為流通百合作品資訊與資源不受著作權法限制而成為了兩岸三地的華文使用者聚集的討論社群，無法傳播作品而僅限討論文本的其他台灣論壇如「巴哈姆特」相對的幾無討論熱度。從楊若暉的《少女之愛》在2015成書至今，此一論壇分布之景觀未曾改變，本文選擇它為分析對象便是為此。楊的書是華文圈百合文化研究最為全面的專著，然在其書中論及「百合迷群愉悅的來源」一章時，她加以「問題化」的對象僅有文本而完全不論及閱聽人方的觀點。「我稱作『唯我論』的，決不是那種認為只存在『我』一個人的思考方式。認為適用於我的論述能適用於所有人，這種思考方式才是唯我論」，柄谷行人指出這種不去注視現象而從個人沉思去歸納出所謂「普遍性」的方法實是一種「哲學」式的思索，此一意義上可認為楊這一章節是具有不足之處的，但本文也並非只是要反過來描繪迷群方的視點。楊的文本分析取徑在理解迷群如何看待作品上並不足夠，本文則試圖以「百合迷群如何為百合賦予定義框架」的問題填補這一範疇。「個人認知:百合=心理、精神上的感覺/GL(應該等同LES)=生理上的感覺」，此一論壇成員對百合定義的說法清楚的顯示其與實際文化中看待女性情誼的視點有直接的聯繫，換言之，對於定義框架的分析也因此一對於現實女性情誼理解框架的指涉而同時成了一種文化內女性情誼「認識論」的分析，本文的「文化」面向也正是在此處。然而，限於本文篇幅，此次分析僅能以極限制的範圍為對象。藉著在論壇搜索「百合定義」的關鍵字，本文將範圍限縮於24個被此字詞框出以及內文直接關聯於「定義之框架」的討論串，並且不以發言用戶而是「觀點出現」的頻率進行判斷，由此也能更好看出「論述空間」的分配以及趨勢，本文引述的所有論壇發言都是大量類似發言的代表，對其做個別批判並非本文目的。
本文將這些討論串內的言談區分為三類，其中「有效回復」的認定標準以能夠看出對「定義」的觀點為準，時間跨度從2005至2024皆納入。「其实用简单的词汇就可以区分“百合”、“GL”（甚至于H）百合乃精神上——类似柏拉图式的恋爱/而GL除了精神上之外更有了肉体上的爱（KISS也算）」，這一發言的觀點是源於原初的百合與GL(Girl’s love)之爭，發言人並無價值判斷的意圖但其中已經自然的產生了「條件式」的二分，特定「表象」的現身在此將使一種感情自動被區別於另外一種，而持有那一表象者實際上隱含有「更為(貼近)真實」的預設，這種依賴一個「表象」對於女性情誼做出區別的方式是我所歸納的第一類言談。「当女女之间的感情达到一定程度。无论她们之间的感情是属于一个什么样的性质（姐妹情也好，友情也好，情亲也好，“爱情”也好。）都应该都能称为百合吧。」，這樣的發言呈現出了不去對女性情誼做出區判，而是以情感本身為準的態度，拒絕或者認為討論定義不具價值者也同樣是在反對劃分，我所歸納的第二類言談總體而言便是此種認為標籤「不必要」的主觀視點。「女同志方面，基本上在選擇戀愛對象時，第一關應該是對方必須是女孩子吧（我個人是這樣啦，也許有極少的例外？）當然，這樣的前提，跟一般的百合作品並不衝突」，此處的言論則引入了對於現實的lesbian這一身分認同的討論，發言者沒有將性傾向視為一個程度 (第1類也提到性傾向但那有程度的價值判定)而只是做為前提全然不同的兩種女性情誼形式將之並列，在言談中直接以虛構的創作不該套入身分認同的言談也同樣歸納在此類，這種看出「兩種範疇」者即是第3種言談。本文範圍有限且對言談的整理並非是精確的統計，但仍然能在24則討論串中以整體討論傾向劃分出三個時期與兩大部分，第一期與第一部分為2005至2009，第二部分包含兩期，分別為2011至2015，以及2016至今，由此範圍不廣但具歷時性的分析，本文試圖從言談頻率的分布不只要捕捉各時期的言論脈絡更要捕捉其「不變項」，從而分析其問題。
2.
第一期共有十個討論串，它們顯著的共通處是在爭論「百合」以及「GL」的界線以及對抗。根據楊的歷史性考察，此一爭論之所以產生是因為百合會論壇的創設起源來自輕小說作品《瑪莉亞的凝望》中的學生會組織「山百合會」，對這部描寫女性之間細膩情誼的作品之愛好者聚集的小團體就是此論壇的起源。換言之，《瑪莉亞的凝望》提供的這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精神性情感典範也成了華語圈認定百合的典範，但GL卻是一種「明確的愛戀」，由此而生的分歧鮮明的反映於此處的言談。從分類來看，這一階段中第一類，亦即依賴一個「表象」對於女性情誼做出區別的言談共出現了約92次。此外，第二類不特別為女性情誼做出區分的言談共有約47次，而從現實與虛構兩個範疇分別去論述的言談則有約27個，這些言論尤其是一與三類涵蓋著需要注意的細節。「我们是百合，没有“淫亵性地具体描写同性恋的性行为”，所以不怕～」，此種第一類言談表徵的是此時論爭從拒斥「性」的表象來維繫百合關係之「純潔」的基本態度，而這種來自《瑪莉亞的凝望》的觀念則必須從作者今井緒雪在作品中以「sœur」(姊妹)制度延續的明治時代女子學校間的「御目」文化加以追溯。在今井的作品中，「sœur」(姊妹)制度指的是由學姊帶領指導學妹並給予及學業上等協助，而新生可自由決定是否依循的不成文規定，產生出這種關係的基督教女子學校也同樣是產生出明治時代「御目」(姊妹)文化的背景。就如今井以法文命名姊妹制度一般，明治時代的女學生們也具有大量使用外來語的習慣，彭卓鋒認為這是她們自覺對傳統日本語內涵價值的排斥，但此處更需注意的則是這些西方語詞表徵的價值也構成了女學生們情感觀的根本。「作為『love』的譯詞出現在明治時代的日本的『愛』，已經被限定在柏拉圖式戀愛的狹義範圍內...這種觀念以男女平等為目標而排除了肉體上的關係。」，在基督教禁欲的固有限制之外，離開學校後就必須被強迫收編於包含「性」的異性戀婚姻制度也讓女學生更傾向於接納明治時認為「柏拉圖式」戀愛更為平等的信念，那種情感也是今井的「sœur」具有的內涵。「个人的定义呢，百合=GL未满，尚属朦胧暧昧的阶段。...不过完整的感情必定由灵而到欲，两者不能完全分开。」，此一言論除了延續今井式百合美學外也將缺乏性與正式名分的情感置於「階段發展」的視角下看待。在女子學校文化中，將「畢業」與「婚姻」視作「成熟標準」的日本近代家族社會制度才是讓女校學生之關係被賦予階段性的原因，家制度下「曖昧不明」且無法作出生育貢獻的感情在人生中只能做為「過度階段」，但這個給「符號」與「名分」賦予必要性的歷史框架卻未曾出現於挪用今井作品為典範的百合迷群們的意識。在此，自然的藉著「瑪凝美學」提出不具「特定名分」之關係僅是階段的百合迷群首先呈現的就是對於歷史根本的「忘卻」，本文則主張後續定義的主要爭論框架也是從這一遺忘中產生。
「百合=GL/食灵里那种属于姐妹情，被人yy(註:意淫-表示迷群自己腦補角色關係)成百合而已」，此一發言扭轉了前述的百合觀點，然而她也延續了未持有明確「名分」則不具「完整性」的觀點，它與「百合必須曖昧」的反差實際上也就只是「地圖上的兩端」罷了，雙方用以作為認識方式的視角是一致的。「不管结局还是过程，只要有了BG(註:異性戀(Boys amd Girls)就不会是百合了，最多能说是双性恋。百合另一含义是“纯洁”。」，不能表象出異性戀傾向對於女性情誼的劃分在觀看作品的情感上可以理解，但此種連「過程」曾喜歡男性都無法接受的觀點仍然有兩個需要被質疑的預設。其一，它將女性情誼想像的極為「脆弱」以至於任何男性與男性符號的出現都會是一種「破壞」，將男性完全排除延續至今日仍然是百合迷群中占據相當數量的意見，但那裏也包含「根本無法與異性戀情感平等相爭」的潛台詞。其二，它藉由將單一指向性傾向認定為「真誠」而消解了雙性戀女性與其他女性建立情誼的真實性，同一討論串中另以「話說雙性戀同時劈腿兩種不同的性別叫什麼？」表述對雙性戀偏見的留言就是這般的在將雙性戀指認為「輕浮」從而抹消其主體，這裡也一併生產了將「性傾向」等同於自我的「真理遊戲」，也即以性傾向的指向標記出一個「真實之人」的規則，也只有這樣的等式才可能在非單一的性欲指向中看出一個人「不專一」的性格。「瑞穗?还是什么?伪百合在我的定义哪怕是TP都是伪百合T.T
百合应该是两个很女生的女生在一起才对吧!= =」，上述將單一指向性傾向本質化的意見還衍伸出了對於「性別氣質」的本質化。除了對異性的慾望之外，相當部分的迷群也無法接受女性情誼表徵出「異性戀式」的思維與行為模式，這一點在今日則會被表述為「這不就是把男主角改個性別嗎?」的說法，巴特勒早已精確的指出此種說法無非是一個概念的「倒錯」:
如果就連生理性別都是社會劃分出來的，那麼我們就不能說，社會性別是生理性別的文化詮釋。我們就不該把社會性別完全當成文化對既定生理性別的註解，當成對既定生理性別的銘印;而是必須注意到，社會性別一定也是某種讓生理性別得以確立的工具。 朱迪斯˙巴特勒
「伪就是让人感觉上当吧，比如les中常见的tp，如果T太男性化（幻想自己是男性之类）」，如上針對性別氣質的發言並不能只當成他們在追求某種形式的「社會性別」，而是應如巴特勒所說的從「偽」的用字注意到他們其實是先接納了社會賦予女性的「應有樣態」再去確認何謂「兩個女性之間的關係」，並不表現特定性別樣態「規範」的女性之於這些人因而便是無法理解的存在，這種拒絕「異性戀行為模式」的思維並未達成其所應許的反抗，在那裏只有對「社會性別=生理性別」此圖式的加固。「最好不要把现实中的les和动漫里的百合放一起讨论吧，很容易误导人的。爱看百合和接受gl是两回事，前者其实多半很难接受同性的性，就像神无，有不少百合众就不能接受，」，如上的第三類言談基本的要求在於將性傾向議題與百合切開。在其中並不該看出傅柯對性範疇的拒絕，此類言論從「觀感」的用詞來看其實更多是中國官方對於同性戀議題的控管。同時，它也反映了二次元文化消費者高於常人的「虛構意識」。即便女性間愛情的呈現是觀眾喜歡看的，第三類言論的定額仍顯示拒絕從中「尋找現實」的仍然有相當數量。
2011到2015這段期間對於定義的討論串只有4個，它仍然需要獨立出一期的原因是因為此時討論的「衝突」顯著的低於上一階段，但它同時也延續了上一階段並出現了新階段中被大量使用的「輕百合」一詞。在這一時期中，基本不去區分情感標籤的第二類言論約有27個，從一個表徵便區分關係的仍約有36個，第三類言談則約有5個。「= =只要是生理上为女性的两个女生相互喜欢就好。。。（喂~标准太低了！反正我的节操已经被岁月消磨光了orz」，第二類言談在第一期中基本是以「感受至上」以及「爭論本身本無意義」的態度出現的，那是直接與「定義的範疇」站在不同維度上的立場。然而，這樣的言談以這種表述在此時出現就有了論爭史上的意義，也就是一部分人對區分的排斥實是來自對前一期論爭的「厭煩」。此一時期更有一個討論串直接發問「為何百合黨總在戰定義?」，下面的回覆在回答提問者的同時也幾乎都呈現了對於吵定義感到不屑的態度，這更加顯著的展示了之前的論爭帶來的影響。需要指出的是，此處的「不區分」有一個特色是對於「朋友」一詞空泛的使用。「两个女孩之间超越了友情」，這看上去是第一類條件式的區分，但如此敘述的人未有任何一個從正面去界定何謂女性的「友情」。「一位古希臘哲學家歌頌友誼是人類情感依附的最高貴形式，不過他認為這和女人無關。」，史家瑪莉蓮．亞隆指出了人類史上對女性友誼討論的缺席並為填補此空缺而寫出一部女性友誼的歷史，她在書內的努力指出了兩個重要的事實。其一，女性友誼不只能夠正面論述更沒有比任何一種情感還要低等。其二，這種實際上是將女性友誼視為無內涵空集合的認知根本就不是正常的，無法正面去描述友誼的定義範疇反映的因而是女性友誼遭到壓抑的歷史，以及以下這種印象的再加固:「女性必須從屬於一個社會認知的標記才能存在」。本文認為這種只要「不是友情」即可的態度仍然要算在第二類言談中，但這樣的「不區分」比起包容毋寧應該稱為一種「失語」，一種描述女性情誼言語的失落。
「真百合喜欢，轻百合喜欢，颜好的邪教也喜欢，有爱凑在一起我就喜欢。厌恶假男人这是没得说的，就算跟我说什么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啊，tp论和铁t我还是要黑」，這樣的言談可以總結此時期第一類言論的特徵，也就是引進「真與輕」這種範疇來區別有沒有藉著親吻或示愛「發展」到下一步的女性情誼，還有持續歧視帶有偏中性或陽剛氣質的女性。「輕」會有人質疑說為何不能是指「風格」?而本文的回應在於，它與「真百合」是一併使用的詞，故而即使發語者無貶低非戀愛情感的意圖，用這個範疇去描述女性情誼或任何一種情誼本身就帶有一種形上學的歧視，他人的情感只要並非戀愛就將永遠被貶抑為輕微表層，以及不真實，最後一個分期就是一個大量濫用「真與輕」的時代。這一期的特色是更為聚集的討論作品，但同時也更為浮濫的使用現實中對女性情誼的論述。在此，因為一個討論串用投票收集了相當多的數據，故而第一類言談總共有約721個，那些數據主要是百合迷群對於女性角色與男性有親密接觸的容忍度大幅降低。第二類言談有約66個，第三類有約12個。在此，尤需注意第一類內部的細分。首先可以簡單提及的是在今年五月才剛出現的一個討論串，作者詢問一部作品能不能算在百合，她得到的回應相當多指出作者覺得是就可以，本文不特別視此為問題但仍將此歸類於第一類言論，另一部分人則從市場因素指出樂團動畫不能算，這與這一時期的整體趨勢是相通的。此外，「我个人来说，在几个类别里的认知的选择都是靠前的，反感营业，反感哗众取宠的娱乐式情节和看起来非常百非常香但本质是BG类男主发情光环的性转版剧情（为避免引战我主楼里就不说是啥啥了）」，此一2020秋季發表的言論跟當季動畫作品中出現大量被視為百合的作品有關，外部的百合觀眾變多才使他認為應該來再次細緻的界定疆域，這首先是一個百合迷群身分認同的問題，但值得注意的是此處引入了百合迷群外部的「受眾」問題，從2016起開始有人討論市場對「輕百合」的偏好也是本文從此一時期開始劃分的原因。「有些时候被叫做百合厨为人诟病的很重要原因就是看到两个女性就赶紧扑上去扯cp为了迎合这种心理而越来越多的没有爱情但是各种夸张的百合动作这这那那的萌豚向要素式的东西越来越多，我觉得这根本不叫百合火起来了，而是百合作为男性娱乐要素的一环被越发广泛接受直至商业主动迎合了。」，同一個人接著細緻的闡釋他認為沒有表象出愛情的女性親密關係只是一種商業化的浮濫。有一些作品固然是如此，但此處對市場的結構主義式假設以及無視閱聽人經驗的論調都需要加以質疑。
對他而言，沒有表現出愛情的作品顯然都是市場的選擇以及偏保守的社會氛圍，但作者的選擇以及閱聽人是否都只從這些作品感受到「虛浮的表象」對此論調而言絲毫不重要。從作品來看，這樣的論點只是更加的偏頗。「当初看了你我的双人间后 。咱就觉得轻百合的作品性别观念太严重。同样的性别最容易接触，但却没法更进一步。可能是因为没法踏出这一步，就有了轻百合。」，此發言延續了前述那個保守觀念限制「表現愛情」的預設，此處提及的《妳我的雙人間》(ふたりべや)則是在2023完結共有十卷的長篇四格百合，此2016的發言提及作品未曾進行「戀人關係確認」的事實直到完結都未曾改變，然而那絕非是作者受到性別觀念束縛，作品的文本早已明確回答出「關係的確認只有對於這段關係感到不安時，才是必要的」，作者雪子也指出她認為戀愛對她的百合作品根本沒有必要，對她與作品的大量攻擊中包含了相當多像上述發言這種視「呈現出戀愛」為表現政治手段的平等主張，那反而諷刺的展現為一種對於差別的強化。
必然要人表現出愛情來辨識「性(傾向)」(Sexuality)，並將其「壓入對象的身體」的性標籤機制其實是在加強「異性戀矩陣」，即性—性別—性向（sex-gender-sexuality）的三元系統，它根據我們所看到的身體特徵推論出我們該如何行動。它表明社會的性別來自於身體的性（大部份時間是指外顯性器官），而性向就來自於性別。性被認為是天生的，而女性氣質和男性氣質也來源自身體，所以男性就應該做男性的行為，反之亦然。此外，身體上是男性的人會被期望做一些很男性化、很陽剛的行為，也必須通過對女性的慾望去的展示他們的男性氣質（masculinity）。相反，女性意味著陰柔的，並要透過欲望男性去表現自己的女性氣質（femininity）。簡而言之，社會會自然的將人假設為異性戀，除非你將自己標記為「不是異性戀」而成為相對於「正常」的「異常」，這也是為什麼女性情誼閱讀者會拒絕愛情以外的情感表現，因為他們自然的認為不是明確同性戀身分的女性最後都必然會附屬於異性戀，當今對於百合作品「真與輕」的區別問題便出在此處。但是，不論要求愛情表現是社會的既有辨識方法還是一種要求代表性的政治，這種要求都將愈發使得異性戀矩陣變得不可突破。而本文也在此指出，「未曾明講這一事實，從任何意義上都沒有等於將一個人歸類到習慣認知範疇的權力」，這便是本文對這一時期的總結。
3
在一個男人和一個年輕女人之間，婚姻制度使它變得較為容易：她接受了它，並使它正常運作下去。但是，對於兩個年齡懸殊的男人來說——什麼樣的符碼可以允許他們實現相互交流？他們面對面，卻沒有合適的語詞進行交流，他們走到了一起，卻沒有什麼能保障他們這一行為的意義。從字母A到字母Z，他們必須發明一種現在仍未成形的關係，那就是友誼：也就是說，可以給予對方歡樂的一切事物的總和。......生活方式這概念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它是否要求引入一種新的多樣性，不同於社會階級所包含的多樣性，在職業和文化上具有差異，這種多樣性同時也將成為關係的一種形式，成為一種「生活方式」？生活方式可以被不同年齡、不同地位、不同社會行為的個體所共享。它可以產生牢固的關係，後者不同於制度性的關係。在我看來，一種生活方式可以產生一種文化和一種倫理。我認為，成為「同性戀」，不是去認同某種精神特徵和可見的同性戀表象，而是盡力去界定和發展一種生活方式。 米歇爾˙傅柯
根據對三個時期的分別討論，本文得出的結論是依賴一個「表象」對於女性情誼做出區別的方式從2005到2024都是影響力最強的定義框架，而這種判斷方式的起源則是百合會在最一開始不加思索的對《瑪莉亞的凝望》中美學典範的挪用，本文需要回應的也因而是這個穩定的趨勢帶來的排除與差別強化。從作品閱讀的角度來看，本文以認識作品的方便主張文類標籤仍能存在，然而將標籤絕對化為一個先驗的框架則無法認識到作品溢出於框架之外的全貌，本文要指出閱聽者自身仍有辦法去培養針對作品脈絡本身的感受性。即使在既有認知框架下對一部作品有特定的觀感，個人仍然有辦法去與自己進行「認識論斷裂」，那能夠藉由更為開放的閱讀態度達成。事實上，百合這一文類的創作者們也越來越多人提出了他們自身超越「戀愛」作為結局的描寫模範而將焦點轉向女性之間如何的去建立起一種「屬於自身的關係」。舉例而言，作家雨水汐的《和女性朋友結婚了》(女ともだちと結婚してみた)講述的就是兩名女性主角擺脫了將婚姻視為「愛情最終的歸屬」的觀點而是將婚姻關係視為一種與他者同居共食的「嘗試」。在這樣的作品中，關係框架並沒有決定人應該表現出甚麼程度的情感，反而是主角們在相處中以雙方習慣的情感步調重新填充了「婚姻」與「友情」這些關係的內涵，作者的描繪揭露出的正是以實踐將通常的理解「顛覆」的可能，閱聽人對這部作品的接納也因而就能夠鬆動他們認為是自然而不可更動的世界觀。「他者對我們而言是「超驗性」的。但是，他者並不是超驗性的存在（上帝）。因為他者是稀鬆平常的、無力的人類。」，如同柄谷行人所言，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他者並不是「特別」的存在，從這裡可以看到本文分析的言談具有的核心問題。實際上這些與現實理解女性情誼方式無法分割的框架不全然都是惡意，然而第一類範疇裡的言論都共享了將他人以「特別」地方式談論這樣的特徵，那已經是一個「差異化他者」的態度。
本文並非是要主張實際的差異並不存在，而是要說對於不同的差異經驗不該抱持視其為「異質」的態度，也就是不要從一個共同預設的經驗出發。此處並非要反對任何表達自身身分的作法，但思考的起點如果以「異性戀身分」的自然預設為出發那只會成為對共同體既有道德的固化，只有脫離這個思考框架才能看到多樣的情誼是能夠合法存在的。在更廣泛的「同性戀」議題上，本文則認同傅柯所言，也即讓同性戀實際的成為一種生活的方式才真正有可能排除掉差異的框架，否則由「正常人」構成的「日常生活世界」永遠都可以藉著將同性戀標記為一些性的表現與手勢而排除在外，只有讓一種不同於既有關係的關係延續下去，既有的「自然」才能被穿透而成為一種「生活的選擇」，當今對於同性婚姻以及各式組建家庭權利的爭取是一種讓關係延續在日常中的追求，故而它對於本文是改變女性情誼想像方式的一個好的起點，但這裡也並未要賦予它最高的價值。這必須回到對百合作品的閱讀來看，當不同作者藉由不同女性伴侶描繪出不同的生活方式時，她們所要提示出的正是這種關係想像的「多樣性」。
參考資料
書籍資料:
1.楊若暉:《少女之愛：台灣ACG界百合迷文化發展史 2023增修版》，蓋亞出版2023年版。
2.柄谷行人:『探究I』（講談社、1986年 / 講談社学術文庫、1992年）。
3.兵法舞雪:《少女歷史：日本ACG 萌文化哲學筆記》，天地圖書2020年版。
4.佐伯順子:『「色」と「愛」の比較文化史』（岩波書店、1998年、新版2010年）。
5.米歇爾˙傅柯:《福柯文選（Ⅲ）：自我技術》，汪民安編，北京大學出版2016年版。
6.朱迪斯˙巴特勒:《性／別惑亂：女性主義與身分顛覆》，聞翊均, 廖珮杏譯，時報出版2023年版。
7.瑪莉蓮．亞隆, 德雷莎．布朗:《閨蜜的歷史》，邱春煌譯，貓頭鷹出版2022年版。
8.米歇爾˙傅柯:《福柯文選（Ι）：聲名狼藉者的生活》，汪民安編，北京大學出版2016年版。
網路資料-百合會論壇討論串:
1.於文內引用者:
⟨弥补薄弱的理论环节·关于百合与GL定义的有奖征文 ⟩(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14571-1-1.html，2005.11.23)
⟨对百合自认为准确的定义⟩(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1543-1-1.html，2005.2.7)
⟨从《食灵零》动画来深度分析和探讨关于“百合”的定义。⟩(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99354-1-1.html，2009.5.6)
⟨從「百合」與「LES」的分法，推倒出定義（如果寫小說也能這麼文思泉湧就好了）⟩(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239964-1-1.html，2015.10.1)
⟨請問一下偽百合的定義是?⟩(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36493-1-1.html，2006.11.1)
⟨说说你对百合的理解或定义吧！⟩(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195099-1-1.html 2013. 4. 22)
⟨为何百合党总在战定义⟩(來源:https://bbs.yamibo.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221928 2015. 3. 17)
⟨认为mygo!!!!!是百合动画的人多吗？⟩(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546116-1-1.html 2024. 5. 19)
⟨关于百合作品的分类和精准定义⟩(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510889-1-1.html
2020. 10. 9)
⟨“轻百合”标签是否存在意义？？由一篇微信推送想起的⟩(來源:https://bbs.yamibo.com/thread-251963-1-1.html2016. 8. 28)
2.僅作為數據者:
百合精神的试定义:https://bbs.yamibo.com/thread-4366-1-1.html
各位如何定義百合??:https://bbs.yamibo.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860&highlight=%E5%90%84%E4%BD%8D%E5%A6%82%E4%BD%95%E5%AE%9A%E7%BE%A9%E7%99%BE%E5%90%88
光譜式的百合定義:https://bbs.yamibo.com/thread-35997-1-1.html
如何界定百合作品中的“友情”、“友情以上恋人未满”以及“恋情”？:https://bbs.yamibo.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07712
请问这是不是对于“百合”比较权威的定义？:https://bbs.yamibo.com/thread-55910-1-1.html
大家对心目中百合是怎样定义的？:https://bbs.yamibo.com/thread-76571-1-1.html
乾物妹与百合作品的定义只距一步,但这步却是无比遥远:https://bbs.yamibo.com/thread-239373-1-1.html
很好奇大家对于爱情和友情的定义是什么:https://bbs.yamibo.com/thread-512617-1-1.html
2021年开始看《魔圆》，剧情满分，羁绊单用百合定义过于狭义，只是关于红蓝有点疑问，求解答:https://bbs.yamibo.com/thread-516987-1-1.html
百合边界的定义:https://bbs.yamibo.com/thread-505929-1-1.html
经常讨论找文/漫的时候踩雷，结果进去经常发现大家对踩雷的定义挺不一样的，那么大家认为到什么程度才算雷？:https://bbs.yamibo.com/thread-515041-1-1.html
大家们怎么定义真白和轻白呢:https://bbs.yamibo.com/thread-516080-1-1.html
问个问题，关于所谓的轻百合和真百合的:https://bbs.yamibo.com/thread-261503-1-1.html
